「才不是呢!真的有!我說有聽見就是有!」
一間樸素的小餐館傳來少年充滿朝氣的聲音,只是那語氣似乎正在與誰爭辯。幸好尚未到用餐時間,否則拍桌的少年應該會惹得不少鄰桌白眼。高大男子站在桌前,毫不掩飾自己對剛才發言的不以為然。
「你這小子,就要你別再做夢,你以為那些東西養活得了你嗎?不是,是這家小店跟我!」
「好了好了,孩子嘛。」
「亞特你也別那麼衝,再怎麼樣都是家人,別鬧僵,吶?」
一旁婦女們連忙出面緩頰,雖然這種場面已經不是第一見到,但男子今天那股「再有異議就不善罷干休」的氣勢讓人不禁擔心。另一方面是村裡人都知道這兩位的脾氣都挺倔,要是沒人出來給個臺階,可能就會這樣撐著對槓到底。
「道個歉大家一樣是家人朋友。」
「才不要,為什麼要跟這種傢伙道歉啊!」
兩人異口同聲地吼道,對對方竟和自己說出相同的話感到厭惡般,彼此都賭氣地別開了頭,少年甚至乾脆跳下椅子推開大門便跑了出去。
一間樸素的小餐館傳來少年充滿朝氣的聲音,只是那語氣似乎正在與誰爭辯。幸好尚未到用餐時間,否則拍桌的少年應該會惹得不少鄰桌白眼。高大男子站在桌前,毫不掩飾自己對剛才發言的不以為然。
「你這小子,就要你別再做夢,你以為那些東西養活得了你嗎?不是,是這家小店跟我!」
「好了好了,孩子嘛。」
「亞特你也別那麼衝,再怎麼樣都是家人,別鬧僵,吶?」
一旁婦女們連忙出面緩頰,雖然這種場面已經不是第一見到,但男子今天那股「再有異議就不善罷干休」的氣勢讓人不禁擔心。另一方面是村裡人都知道這兩位的脾氣都挺倔,要是沒人出來給個臺階,可能就會這樣撐著對槓到底。
「道個歉大家一樣是家人朋友。」
「才不要,為什麼要跟這種傢伙道歉啊!」
兩人異口同聲地吼道,對對方竟和自己說出相同的話感到厭惡般,彼此都賭氣地別開了頭,少年甚至乾脆跳下椅子推開大門便跑了出去。
少年名為亞特‧寇格,和他起爭執的人則是小叔泰納‧寇格。亞特的父母在他還襁褓中時便失去蹤跡,他有記憶以來就是被泰納帶大,而對方也對他父母的事一無所知。實際上亞特也不在意自己的出生了,他明白這種邊境村落會發生什麼事本來就不奇怪,或許父母親早已不在人世了吧。
「沒人肯相信我,」亞特邊用力踢開橫在路上的枯枝,邊往村子邊際處走去。嘴裡雖然抱怨著,但他心裡明白即使全村的人都不相信他也無所謂,可他希望泰納能夠認同他的話。那些阿姨們說得沒錯,他和泰納不是家人但也是真正的家人。要是親生父母突然出現在他面前,他反而會感到不知所措,這種複雜的感情跟相處模式大概連他自己也搞不清了。
他帶著煩悶走出村口,接著轉入防風林區沿小徑攀上一座矮石丘。開闊的海景與細白沙灘,淡金陽光下閃爍的海波與沙粒,點點光芒驅走累積起來的不悅。這裡是一處能令他靜心的場所,村旁的這道海岸線和其他紐曼斯國境的海岸不同,沒有港口與商船往來,沒有市集的叫賣聲跟喧囂。可能是因為村子較接近布萊列特,此地的農作還頗發達,建了防風林後農產不僅可以自足還可以外銷。
但就是如此才討厭。
「唉……」美其名說是純樸實際上是封閉這點,讓亞特挺失望。
他從腰包取出小時候泰納送他當禮物的望遠鏡,透過鏡頭隱約可見海面霧氣裡有狀似島嶼的黑影。豆大的影子彷彿浮於海面搖晃,快要被明亮陽光給吞噬般的縹緲。說起為什麼他會和小叔泰納有爭執,以及對村民們的態度不滿,原因其實都在某座島嶼上。
那是遠在他出生之前的事,據說世界的中心之島伊魯哈那上爆發了各族混戰。和更古老的灼獄之戰不同,伊魯哈那戰役沒有龍族介入因此損害小得多。詳細的戰況在資源缺乏的村落也難以得知,再者想來以人類的壽命,那些殘酷殺戮都已變成了誰也觸及不了的傳說。
唯一不同的是,亞特確信傳說不只是傳說。村民總是嘲笑他,說只有他這樣長不大的孩子才會相信,相信故事中龍曾捨命救人的詩歌是真實的。他們說,高高在上的龍冷漠淡然、傲視一切,不可能為了人類或其他任何生命捨棄自己,甚至在戰爭結束後為了人類甘願放棄一切。
「是真的啊,我明明就聽見了。」遙望著黑影的亞特顯得哀傷,他知道那個影子並不是他想見的島,畢竟距離太遠位置也不對,只用小小的望遠鏡怎麼可能看得到遠在幾百里之外的島嶼。
不知從何時開始,每當他來到山丘總能聽見隨海風傳來的低鳴。沉重而又悲切,有如某人撕心卻又壓抑的哭聲。最初他以為自己聽錯,後來竟發現聲音並非從耳傳入,而是直接在心底響起。他因此認為那就是傳說裡守護之龍的悲鳴。他不清楚那場戰爭為何而起,只知道曾經有幾個試圖阻止一切的人在島上奮戰著;只知道為了救下大多數的無辜者,其中一條龍選擇獻出自己的血陷入永眠,只為保下世界的支配者伊魯哈那鐘塔。而另一條龍在成功擊退妖魔聯軍以後,就將自己變成鎮守的石像靜靜守在伊魯哈那島旁。
要是能明白得更透徹就好了,亞特想。他想了解這聲音就竟為何而來,可惜光靠記錄下的文字,很多時候無法傳達真正重要的東西。像現在,他不就連想明瞭守護之龍想保護的是什麼也難以得知了嗎?
「你能說話嗎?如果可以就告訴大家啊,告訴大家你在那裡,你是真的!」
開闊空間吞沒他的話語,大喊完後他頹然坐下。心底隱隱的鳴響總會帶給他無以明狀的悲傷感,真切到好似他曾經就身在那座戰亂之島,曾經目睹無數生命的隕落。亞特相信這不屬於他的情緒,而是聲音主人想傳達給他的,是不是因為逐漸被世人遺忘而孤單了呢?
「好。」想到這裡亞特收起了望遠鏡重新振作,他拍了拍自己的臉對不可能收到回應的對象說著,大地色的沉穩雙眼十分堅定:「我要去你們在的地方,不管要花多少時間我都想去那裡看看,泰納阻止不了我的。」
再過幾天就是他十七歲生日,只要滿了十七歲,泰納答應過不會限制他想做的事,當然做奸科除外。就算到時到了小島也沒辦法證實什麼也罷,他想更接近傳說的起源之地,親身體驗何謂歷史。
「那才叫做冒險之旅,對吧?」
「什麼對吧?什麼?」
「……咦?」
突然背後一句回應嚇得亞特立刻轉過身,他以為這個地方很少人會爬上來才如此安心,但現在證明還是會有人和他一樣特意來這種偏僻角落悠晃。說話的是一名看上去沒大他幾歲的年輕女性,銀色髮絲的髮尾還帶有墨黑色澤讓人印象深刻。不過亞特不記得村裡有這號人物,村子並不大基本上大家都至少打過照面的,難道是旅行者?
「抱歉抱歉,我不是故意要偷聽的,但是你知道,你剛剛說話有點……大聲。」女性保持令人舒服的微笑,邊往呆立的亞特靠近了些。
「呃,被聽到了啊……」亞特抹了抹臉,被陌生人發現某些程度上比被認識的人發現更糟,他心想說不定自己在對方眼裡已經被定義成怪人了。
「別在意別在意別在意。」女性沒有初見面通常會有的拘謹,她拍著少年的肩笑道,語氣和神情會給旁人一種彼此熟識的錯覺。
「對了,請問妳是?」
「沒什麼啦,只是個四海為家的表演者。」女性揭起背懷裡的布包,露出豎琴的一角,亞特便知對方是個遊走各地的詩人。「你剛才看著的方向,是想瞧見中央海島嗎?雖然從這裡根本看不到,但你應該有興趣吧?對那裡曾經發生過的事。」
「那當然囉。」亞特顯得有些興奮,一提到詩人就表示眼前女子對英雄與傳說有所涉獵,是個可以討論這些事的對象。「尤其是鐘塔之島的戰爭,才過了不到兩百年,雖然對人類來說已經好久了但其實也不遠。說不定現在島上還留著不少戰爭遺跡啊,先不提不能隨便接近的鐘塔,光是能進到曾經的戰場上就讓人興奮了吶。啊,我這不是說我很喜歡戰爭的意思啦,只是想到那種身歷其境的震撼……就好像昨天才發生的事情一樣。」
「是啊,好像是昨天發生的事一樣。」女性的口吻含有懷念,亞特注視對方側臉,光影變換的瞬間他彷彿見到對方眼角閃動著淚光。他不禁緊張起來,以為自己提起了對方不想談的東西。從以前到現在他都不太會安慰人,更遑論面對哭著的女性了,雖然真要說的話他也會用笨拙的方式表示關心,但似乎通常只會得到反效果。
「那個,對不起,如果你不想談這種話題的話也不要緊。我在幹什麼啊,居然跟女生說這種事。」女性聞言轉向了他,沉重的氣氛沒有因此減輕。「可是要是願意告訴我妳為什麼難過的話,我可以幫你擔一點不愉快,畢竟說出來不悶著才好嘛.....呃。」
話一出口亞特就後悔了,仔細想想對一個剛見面的人,尤其還是女性說「願意替對你分憂解勞」這種話,怎麼聽都像是動機不純啊。
可就算在心中哀號得再大聲也於事無補,他做好了要面對對方異樣眼光的心理準備了,卻沒想到女性因此笑了出來。
「不要緊,沒事的,只是想起朋友罷了,而且你啊,和他很像。」
「朋友?妳有朋友在海島?是翼族嗎?」聽見對方那麼說亞特不免好奇。大家都知道中央群島是翼族的地盤,翼族相當不喜歡受到侵擾,人類的商船至多都只允許在群島邊緣的島嶼停靠,因此他自然是對那個半封閉又神秘的種族很感興趣。
「不是,」仍舊沒有明說答案,女性伸出了手:「我是蒂梅希魯,可以叫我蒂梅就好。這些天我都會來村子表演。是說這樣提案雖然有點突然,但我正準備往南方走搭商船就要前往你想去的中央海島喔。要是你想和我一起同行,那就到這個石丘找我吧。」
不可否認這個提議讓亞特感到心動,因為他也深知即使想出遠門旅行,光靠他自己一人是不可能的。一旦離開人類的國度,要面對的可是許多具有威脅性的種族跟生物。他並不是魔法師,更遑論有戰鬥公會寂滅翼魔那樣的武力,沒有同伴獨自遠行相當危險。
「我是亞特,我明白了,我會考慮的。」回握住蒂梅的手亞特愣愣答道,接著就像來時一樣悄然無聲,待亞特回過神時蒂梅的身影已消失在石丘上。
「見證傳說嗎……」
浪花輕輕拍打上白色沙岸,悅耳的海潮聲中仍夾雜了哀鳴。
◆◆◆◆◆◆
邊思考著該怎麼將事情始末說明白,亞特慢慢走回餐館兼住家的建築,沒料到泰納居然在門口掛起「暫停營業」的告示牌還搬著一堆木板正忙進忙出。
「發生什麼事了嗎?」除了店周邊沒人之外,一路走回家時也沒遇見幾個人對他打招呼,總有不好的預感。
「你小子終於回來了啊,快,幫忙!」泰納說著便把榔頭跟釘子塞給狀況外的亞特,這才想到對方剛剛不在才解釋了一番:「城裡發來公告,說雙月要到了,要我們沿海地區都先做好準備。」
「雙月?」亞特驚訝地說,由於近半月來陰雨連綿都沒有發覺。
這個世界的天空擁有兩個月亮,而平時只會存在一個照耀亮夜空。在最初的神話中,夜空在創世之初只有曙光女神撒落的星子照耀,而某日以後寂寥的星空才又多了兩個明月陪伴。有些學者認為月亮是女神之子,也有大祭司主張產子說是種對女神的汙衊,畢竟是神話故事無法獲得證實,各派不同的意見至今都未能整合起來。
但有一點是能夠確認的,便是當兩個月亮同時出現在天空時,滿月的那一天雙月會疊合,而重合的月亮擁有不可思議的魔力會足以引起天災異象。這個月份目前還難以推算究竟何時降臨,以往的經驗似乎也判別不出確切的規律。因此不論是哪個種族似乎都對隨時可能翻臉,充滿神秘的的月亮抱著持敬畏之心,據說還有地方奉雙月的那一個月是齋戒月,舉辦大型祭典藉以祈福消災或著為自己洗淨誨氣。
亞特並不曾經歷過,不過小時候雙月的異象時常被人們說是神降的詛咒,人類國家的歷史中也曾因海水倒灌損失慘重。更別提紐曼斯還是海港與貿易之國,要是防護不足巨大的財產損失可想而知。
「可是我們村不算靠外海,而且還在丘陵上耶。」村子位於紐曼斯內海海灣,已經接近布萊列特的國境山,地勢上與岸邊也有一小段高低差,亞特現在還感受不到什麼實際的緊張。
「看見那個沒有?」泰納指著遠處地勢稍低的矮山,乍看之下沒有特別之處,不過村裡人大多知道那山裡有個分層。過了山腳某處以後才有生長得較健康的樹木,而山腳幾乎只有雜草或是矮樹。這不是因為山上下的溫度差所導致,而是因為土壤的成份不同:「海水打上過那個地方,老人們都這麼警告了你敢不聽嗎?」
「唔哇......我做就是我做就是了。」這下亞特也不敢繼續呆站,連忙跟著泰納一起釘牢所有窗子,以免水可能會直接灌進屋子裡。
忙了約莫一兩小時他們才結束手上工作替自己做頓晚餐,泰納表情凝重得害坐在對面的亞特不敢開口說話。他懂由於雙月的關係有很多事得煩,災月結束前都不能掉以輕心,這時間點不適合提出要離村這種要求。同時他卻也認為蒂梅的邀請是可遇不可求的機會,他忽視不了自己內心的期待。
「你想說什麼?」泰納放下餐具開門見山就問,他與亞特相處已久了解對方的個性。再者亞特並不是擅長隱藏情緒的孩子,從剛剛開始坐立難安跟糾結的表情,只消一眼就可看出有心事了。
「果然瞞不過你。」
「看你的樣子,連隔壁家的小孩都比你會演戲。」
「我有好懂成那樣?」話說回來隔壁家小孩才不過六歲!亞特咳兩聲趕緊撇開話題,再說下去只會更曝露出自己很好懂而已:「那個......我想出去旅行,你說過十七歲以後我可以隨意行動的。」
泰納聽完只是雙手抱胸默默盯著侄子一會,做出結論後很乾脆地丟了回覆:「不行,你打算這幾天離開吧?太危險了。」
「我什麼也還沒說耶。」居然連這都被猜到。
「總之不行,我不知道你想去哪裡,但至少等到下個月。」泰納意味深長地嘆氣,他無法強制約束眼前的孩子,可這屋子僅剩他們兩人相依為命也是事實:「答應我,可別亂來。」
「喔,我知道了。」
沮喪歸沮喪,即使他平常再怎麼跟泰納唱反調,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他是明白的。陌生人的話跟家人哪個比較重要?兩相衡量下亞特還是選擇後者,只能夠忍下嚮往,總還是會有機會,他默默安慰自己。
屋外夜空被厚重雲層覆蓋,一如逐漸湧動的暗潮。
◆◆◆◆◆◆
「妳確定他可以了嗎?」
擺設簡單的旅社房間中,門旁一名不屬於這間房的青年低聲問道。
「不可以也要可以。」蒂梅起身拉開了窗簾,清冷月光皎潔將房內泰半物體染上銀冷的藍。一大一小的弦月相互輝映,天空同時出現兩個月亮是難能一見的景象,她卻不感驚奇。為了確認月亮的位置,她特地挑了城中視野開闊的旅館住下:「再晚就沒有用了。」
「隨你吧。」青年轉過身,可以瞧見他的面容與蒂梅十分神似:「你需要的我會馬上準備好。」
「那就麻煩你了。」蒂梅清楚這是唯一的機會,唯一的、奪取先機的機會,不能夠錯過。
「要道謝就去對『她』說吧。」青年說完便滑步向後,身影就這麼直接沒入黑暗消失不見。
「等我,再等我一下……」
「沒人肯相信我,」亞特邊用力踢開橫在路上的枯枝,邊往村子邊際處走去。嘴裡雖然抱怨著,但他心裡明白即使全村的人都不相信他也無所謂,可他希望泰納能夠認同他的話。那些阿姨們說得沒錯,他和泰納不是家人但也是真正的家人。要是親生父母突然出現在他面前,他反而會感到不知所措,這種複雜的感情跟相處模式大概連他自己也搞不清了。
他帶著煩悶走出村口,接著轉入防風林區沿小徑攀上一座矮石丘。開闊的海景與細白沙灘,淡金陽光下閃爍的海波與沙粒,點點光芒驅走累積起來的不悅。這裡是一處能令他靜心的場所,村旁的這道海岸線和其他紐曼斯國境的海岸不同,沒有港口與商船往來,沒有市集的叫賣聲跟喧囂。可能是因為村子較接近布萊列特,此地的農作還頗發達,建了防風林後農產不僅可以自足還可以外銷。
但就是如此才討厭。
「唉……」美其名說是純樸實際上是封閉這點,讓亞特挺失望。
他從腰包取出小時候泰納送他當禮物的望遠鏡,透過鏡頭隱約可見海面霧氣裡有狀似島嶼的黑影。豆大的影子彷彿浮於海面搖晃,快要被明亮陽光給吞噬般的縹緲。說起為什麼他會和小叔泰納有爭執,以及對村民們的態度不滿,原因其實都在某座島嶼上。
那是遠在他出生之前的事,據說世界的中心之島伊魯哈那上爆發了各族混戰。和更古老的灼獄之戰不同,伊魯哈那戰役沒有龍族介入因此損害小得多。詳細的戰況在資源缺乏的村落也難以得知,再者想來以人類的壽命,那些殘酷殺戮都已變成了誰也觸及不了的傳說。
唯一不同的是,亞特確信傳說不只是傳說。村民總是嘲笑他,說只有他這樣長不大的孩子才會相信,相信故事中龍曾捨命救人的詩歌是真實的。他們說,高高在上的龍冷漠淡然、傲視一切,不可能為了人類或其他任何生命捨棄自己,甚至在戰爭結束後為了人類甘願放棄一切。
「是真的啊,我明明就聽見了。」遙望著黑影的亞特顯得哀傷,他知道那個影子並不是他想見的島,畢竟距離太遠位置也不對,只用小小的望遠鏡怎麼可能看得到遠在幾百里之外的島嶼。
不知從何時開始,每當他來到山丘總能聽見隨海風傳來的低鳴。沉重而又悲切,有如某人撕心卻又壓抑的哭聲。最初他以為自己聽錯,後來竟發現聲音並非從耳傳入,而是直接在心底響起。他因此認為那就是傳說裡守護之龍的悲鳴。他不清楚那場戰爭為何而起,只知道曾經有幾個試圖阻止一切的人在島上奮戰著;只知道為了救下大多數的無辜者,其中一條龍選擇獻出自己的血陷入永眠,只為保下世界的支配者伊魯哈那鐘塔。而另一條龍在成功擊退妖魔聯軍以後,就將自己變成鎮守的石像靜靜守在伊魯哈那島旁。
要是能明白得更透徹就好了,亞特想。他想了解這聲音就竟為何而來,可惜光靠記錄下的文字,很多時候無法傳達真正重要的東西。像現在,他不就連想明瞭守護之龍想保護的是什麼也難以得知了嗎?
「你能說話嗎?如果可以就告訴大家啊,告訴大家你在那裡,你是真的!」
開闊空間吞沒他的話語,大喊完後他頹然坐下。心底隱隱的鳴響總會帶給他無以明狀的悲傷感,真切到好似他曾經就身在那座戰亂之島,曾經目睹無數生命的隕落。亞特相信這不屬於他的情緒,而是聲音主人想傳達給他的,是不是因為逐漸被世人遺忘而孤單了呢?
「好。」想到這裡亞特收起了望遠鏡重新振作,他拍了拍自己的臉對不可能收到回應的對象說著,大地色的沉穩雙眼十分堅定:「我要去你們在的地方,不管要花多少時間我都想去那裡看看,泰納阻止不了我的。」
再過幾天就是他十七歲生日,只要滿了十七歲,泰納答應過不會限制他想做的事,當然做奸科除外。就算到時到了小島也沒辦法證實什麼也罷,他想更接近傳說的起源之地,親身體驗何謂歷史。
「那才叫做冒險之旅,對吧?」
「什麼對吧?什麼?」
「……咦?」
突然背後一句回應嚇得亞特立刻轉過身,他以為這個地方很少人會爬上來才如此安心,但現在證明還是會有人和他一樣特意來這種偏僻角落悠晃。說話的是一名看上去沒大他幾歲的年輕女性,銀色髮絲的髮尾還帶有墨黑色澤讓人印象深刻。不過亞特不記得村裡有這號人物,村子並不大基本上大家都至少打過照面的,難道是旅行者?
「抱歉抱歉,我不是故意要偷聽的,但是你知道,你剛剛說話有點……大聲。」女性保持令人舒服的微笑,邊往呆立的亞特靠近了些。
「呃,被聽到了啊……」亞特抹了抹臉,被陌生人發現某些程度上比被認識的人發現更糟,他心想說不定自己在對方眼裡已經被定義成怪人了。
「別在意別在意別在意。」女性沒有初見面通常會有的拘謹,她拍著少年的肩笑道,語氣和神情會給旁人一種彼此熟識的錯覺。
「對了,請問妳是?」
「沒什麼啦,只是個四海為家的表演者。」女性揭起背懷裡的布包,露出豎琴的一角,亞特便知對方是個遊走各地的詩人。「你剛才看著的方向,是想瞧見中央海島嗎?雖然從這裡根本看不到,但你應該有興趣吧?對那裡曾經發生過的事。」
「那當然囉。」亞特顯得有些興奮,一提到詩人就表示眼前女子對英雄與傳說有所涉獵,是個可以討論這些事的對象。「尤其是鐘塔之島的戰爭,才過了不到兩百年,雖然對人類來說已經好久了但其實也不遠。說不定現在島上還留著不少戰爭遺跡啊,先不提不能隨便接近的鐘塔,光是能進到曾經的戰場上就讓人興奮了吶。啊,我這不是說我很喜歡戰爭的意思啦,只是想到那種身歷其境的震撼……就好像昨天才發生的事情一樣。」
「是啊,好像是昨天發生的事一樣。」女性的口吻含有懷念,亞特注視對方側臉,光影變換的瞬間他彷彿見到對方眼角閃動著淚光。他不禁緊張起來,以為自己提起了對方不想談的東西。從以前到現在他都不太會安慰人,更遑論面對哭著的女性了,雖然真要說的話他也會用笨拙的方式表示關心,但似乎通常只會得到反效果。
「那個,對不起,如果你不想談這種話題的話也不要緊。我在幹什麼啊,居然跟女生說這種事。」女性聞言轉向了他,沉重的氣氛沒有因此減輕。「可是要是願意告訴我妳為什麼難過的話,我可以幫你擔一點不愉快,畢竟說出來不悶著才好嘛.....呃。」
話一出口亞特就後悔了,仔細想想對一個剛見面的人,尤其還是女性說「願意替對你分憂解勞」這種話,怎麼聽都像是動機不純啊。
可就算在心中哀號得再大聲也於事無補,他做好了要面對對方異樣眼光的心理準備了,卻沒想到女性因此笑了出來。
「不要緊,沒事的,只是想起朋友罷了,而且你啊,和他很像。」
「朋友?妳有朋友在海島?是翼族嗎?」聽見對方那麼說亞特不免好奇。大家都知道中央群島是翼族的地盤,翼族相當不喜歡受到侵擾,人類的商船至多都只允許在群島邊緣的島嶼停靠,因此他自然是對那個半封閉又神秘的種族很感興趣。
「不是,」仍舊沒有明說答案,女性伸出了手:「我是蒂梅希魯,可以叫我蒂梅就好。這些天我都會來村子表演。是說這樣提案雖然有點突然,但我正準備往南方走搭商船就要前往你想去的中央海島喔。要是你想和我一起同行,那就到這個石丘找我吧。」
不可否認這個提議讓亞特感到心動,因為他也深知即使想出遠門旅行,光靠他自己一人是不可能的。一旦離開人類的國度,要面對的可是許多具有威脅性的種族跟生物。他並不是魔法師,更遑論有戰鬥公會寂滅翼魔那樣的武力,沒有同伴獨自遠行相當危險。
「我是亞特,我明白了,我會考慮的。」回握住蒂梅的手亞特愣愣答道,接著就像來時一樣悄然無聲,待亞特回過神時蒂梅的身影已消失在石丘上。
「見證傳說嗎……」
浪花輕輕拍打上白色沙岸,悅耳的海潮聲中仍夾雜了哀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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邊思考著該怎麼將事情始末說明白,亞特慢慢走回餐館兼住家的建築,沒料到泰納居然在門口掛起「暫停營業」的告示牌還搬著一堆木板正忙進忙出。
「發生什麼事了嗎?」除了店周邊沒人之外,一路走回家時也沒遇見幾個人對他打招呼,總有不好的預感。
「你小子終於回來了啊,快,幫忙!」泰納說著便把榔頭跟釘子塞給狀況外的亞特,這才想到對方剛剛不在才解釋了一番:「城裡發來公告,說雙月要到了,要我們沿海地區都先做好準備。」
「雙月?」亞特驚訝地說,由於近半月來陰雨連綿都沒有發覺。
這個世界的天空擁有兩個月亮,而平時只會存在一個照耀亮夜空。在最初的神話中,夜空在創世之初只有曙光女神撒落的星子照耀,而某日以後寂寥的星空才又多了兩個明月陪伴。有些學者認為月亮是女神之子,也有大祭司主張產子說是種對女神的汙衊,畢竟是神話故事無法獲得證實,各派不同的意見至今都未能整合起來。
但有一點是能夠確認的,便是當兩個月亮同時出現在天空時,滿月的那一天雙月會疊合,而重合的月亮擁有不可思議的魔力會足以引起天災異象。這個月份目前還難以推算究竟何時降臨,以往的經驗似乎也判別不出確切的規律。因此不論是哪個種族似乎都對隨時可能翻臉,充滿神秘的的月亮抱著持敬畏之心,據說還有地方奉雙月的那一個月是齋戒月,舉辦大型祭典藉以祈福消災或著為自己洗淨誨氣。
亞特並不曾經歷過,不過小時候雙月的異象時常被人們說是神降的詛咒,人類國家的歷史中也曾因海水倒灌損失慘重。更別提紐曼斯還是海港與貿易之國,要是防護不足巨大的財產損失可想而知。
「可是我們村不算靠外海,而且還在丘陵上耶。」村子位於紐曼斯內海海灣,已經接近布萊列特的國境山,地勢上與岸邊也有一小段高低差,亞特現在還感受不到什麼實際的緊張。
「看見那個沒有?」泰納指著遠處地勢稍低的矮山,乍看之下沒有特別之處,不過村裡人大多知道那山裡有個分層。過了山腳某處以後才有生長得較健康的樹木,而山腳幾乎只有雜草或是矮樹。這不是因為山上下的溫度差所導致,而是因為土壤的成份不同:「海水打上過那個地方,老人們都這麼警告了你敢不聽嗎?」
「唔哇......我做就是我做就是了。」這下亞特也不敢繼續呆站,連忙跟著泰納一起釘牢所有窗子,以免水可能會直接灌進屋子裡。
忙了約莫一兩小時他們才結束手上工作替自己做頓晚餐,泰納表情凝重得害坐在對面的亞特不敢開口說話。他懂由於雙月的關係有很多事得煩,災月結束前都不能掉以輕心,這時間點不適合提出要離村這種要求。同時他卻也認為蒂梅的邀請是可遇不可求的機會,他忽視不了自己內心的期待。
「你想說什麼?」泰納放下餐具開門見山就問,他與亞特相處已久了解對方的個性。再者亞特並不是擅長隱藏情緒的孩子,從剛剛開始坐立難安跟糾結的表情,只消一眼就可看出有心事了。
「果然瞞不過你。」
「看你的樣子,連隔壁家的小孩都比你會演戲。」
「我有好懂成那樣?」話說回來隔壁家小孩才不過六歲!亞特咳兩聲趕緊撇開話題,再說下去只會更曝露出自己很好懂而已:「那個......我想出去旅行,你說過十七歲以後我可以隨意行動的。」
泰納聽完只是雙手抱胸默默盯著侄子一會,做出結論後很乾脆地丟了回覆:「不行,你打算這幾天離開吧?太危險了。」
「我什麼也還沒說耶。」居然連這都被猜到。
「總之不行,我不知道你想去哪裡,但至少等到下個月。」泰納意味深長地嘆氣,他無法強制約束眼前的孩子,可這屋子僅剩他們兩人相依為命也是事實:「答應我,可別亂來。」
「喔,我知道了。」
沮喪歸沮喪,即使他平常再怎麼跟泰納唱反調,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他是明白的。陌生人的話跟家人哪個比較重要?兩相衡量下亞特還是選擇後者,只能夠忍下嚮往,總還是會有機會,他默默安慰自己。
屋外夜空被厚重雲層覆蓋,一如逐漸湧動的暗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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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妳確定他可以了嗎?」
擺設簡單的旅社房間中,門旁一名不屬於這間房的青年低聲問道。
「不可以也要可以。」蒂梅起身拉開了窗簾,清冷月光皎潔將房內泰半物體染上銀冷的藍。一大一小的弦月相互輝映,天空同時出現兩個月亮是難能一見的景象,她卻不感驚奇。為了確認月亮的位置,她特地挑了城中視野開闊的旅館住下:「再晚就沒有用了。」
「隨你吧。」青年轉過身,可以瞧見他的面容與蒂梅十分神似:「你需要的我會馬上準備好。」
「那就麻煩你了。」蒂梅清楚這是唯一的機會,唯一的、奪取先機的機會,不能夠錯過。
「要道謝就去對『她』說吧。」青年說完便滑步向後,身影就這麼直接沒入黑暗消失不見。
「等我,再等我一下……」